因为遇见你

城秋旧事

七月二十一:


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,日军借口“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日方修筑南满铁路路轨”事件炮轰沈阳北大营,是为九一八事变。自此拉开中日战争序幕。此后不久,日军陆续于华北、上海等地挑起战争冲突,直至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,日军于北平发动七七事变,至此中日战争全面爆发。华北内忧外患,人心惶惶;东北伪满洲国,深陷日军奴役统治长达数年;彼时举国愤慨,中华儿女忧思愤懑,仁人志士文字激扬,口诛笔伐,行文墨于时政、慰苍生而敌忾;直令奸佞心丧胆落。山河半壁,中华危急,四万万中国人身负血泪哀恸,欲破囹圄是以长歌。有人人心不古,有人侠义心肠;有人长歌当哭,有人殒身不恤。中华各处哀声不绝,生灵涂炭。在狼烟烽火之中,万千将士俯卧荒野亦成鬼雄。魂魄归兮威灵怒,报国身灭犹不悔,刀山火海,万死不辞。


 


第一章


 


雨下个没完没了,都快入秋了天却还热。热河身处北地,省会承德,自古就是避暑胜地,今年也不知怎的,天数骤变,一连热了三十几日不见一滴雨,饶是此刻有了雨,也黏黏燥燥,下不清爽。直教人心里发烦,口中发干,一叠声的叫渴,喝了水也不顶大用。


小醉包了一包杏脯子并两罐槐花蜜急急走着。今儿天气不好,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竟没个停歇,城里城外都涝了,一大早听人说驻城的日军拉了百十来号人出城挖渠,淋着雨,被强拉来的劳工们一个个低头耷脑,缩着脖子被日本人轰赶。小醉五点三刻就起来,和同是下人的林姨一同弄早饭,饭罢后大少爷照例出门,二少爷在花园子演习骑射,大小姐则嘱咐小醉出门,去“存鹿堂”包点儿甜嘴的东西回来。“存鹿堂”是家里扶起来的小买卖,平日里卖卖蜜饯茶果并各样小点心,甜心甜嘴,是早年大少爷为了讨家里大小姐欢心特意吩咐人开的,老板说是伺候西太后出身,瞧着挺老性,手艺却尚好,一缸新渍的杏脯子不出半日就卖光了。小醉起个早,赶着买卖开张前就跑去敲门,得个便宜,包了新起缸的盐梅杏脯,又得了老板孝敬大小姐的两罐子蜜。


进了门房,小醉这才倒倒手。蜜罐子拿麻绳捆得严实,又沉,手上早勒出了印子,动一动手就往肉里扎着疼,门房五儿向来对小醉最是友善的,一边给她拧个干净的凉手巾把子镇镇手,一边凑着给斟了一碗茶。


小醉拿着手巾把擦手,又就着喝茶,一口茶叶末子呛了喉咙,惹得她连连咳嗽。五儿赶忙泼了茶又换了白水,待到小醉喝好了白水,五儿便又凑上来往她嘴边递了颗冰糖。


“你又偷厨房里的糖,叫我妈看见了,非得又说是我偷拿的!”小醉含着糖,嘴里不饶人。


“大姑娘,可别冤枉好人,我五儿什么时候瞧着你们内院的东西眼馋过了?这是咱自己花钱买的。”五儿一梗脖子,收了手里余下的冰糖一气塞进口里,嘎巴嘎巴嚼得脆响。


小醉斜了五儿一眼,并不搭言。这个五儿是外院烧饭婆姨家的小儿子,小时候发烧治晚了,人就有些呆蠢,十几岁上游手好闲,跟着他娘在厨房里帮忙,帮着帮着走了水,外院让他烧成个火光冲天;好在火灭下去,家里大少爷也不曾动怒,只是详查走水之后,嘱咐管家带着五儿去西洋医院包包伤口,后来便不再让他去后厨里帮工,给他做了身鲜明衣服,留五儿守守门房,再跟着老家仆打更上夜,好歹是份儿活计。


五儿犯过了愣才觉出嘴里甜得齁人,一溜烟跑去后面喝水。小醉口中的冰糖将化未化,扎着舌尖。她手上红印子消退了,便细细致致的松懈下来,槐花蜜幽香阵阵,甘甜醇厚且不疾不徐,是上好的当年货,这么好的花蜜,可着整个承德,也就只有现在的东家能配它。


东家便是荣府,一个“府”字道尽了渊源。荣家老太爷承蒙祖恩,这些年大清朝没了,可仰仗着先人们留下的祖产倒也过得个人丁兴旺,只是连年战乱,老太爷又命中少子,连着三位都是金枝玉叶,一家人盼来盼去,最后终于生个儿子;时移世易,三位小姐们尽数嫁了人,荣府里直到最后只留了荣四少爷在身边,老太爷忌讳“四”字不甚吉利,又要显出疼爱幼子,便改“四少爷”为“全少爷”,是“十全十美”的意思。全少爷名耀晖,字虚谷,号逢郁先生,自小便是个人才;老太爷撑起来的家业放心交到他手上,数年过去,端着经营有道,更是比先前又发达了几倍,全少爷持家有方,娶的全少奶奶又温和良善,两人育有两子一女,阖家大小其乐融融,更是兴旺。前些年老太爷身子不如从前,病了几场后就起了归农之意,遂带着几个老仆回乡下老宅子里莳花弄草去了。而老太爷走了没几日,荣家长孙也学成归来,回来承继祖业。全老爷此时碰巧要去申城拜访旧交外带谈生意,便带着夫人并一众家仆南下,荣家产业交于荣大少爷手里,几个老账房先帮衬着,一方面是试探试探大少爷这些年外出游学,课业上的长进,一方面则是慢慢教给他祖业的种种;大少爷归家不过三四个月,因着上有贤者相助,下有祖业兴旺,中间自己又勤勉好学,一时间也是把生意之事学个顺顺利利,几趟买卖做下来,赚了个盆满钵满。


若说大少爷,也是人中龙凤,上等人品。大少爷单名一个石,字坤举,平日不喜舞弄文墨,故而无号。荣大少爷自十六岁便外出游学,受西洋教育,亦去外国留学,广结朋友;此时归乡,带着一股不同于这承德任何一处的英气。大少爷既归来,又品貌出众,少不得应付那些趋炎附会、趁着荣家春风得意也要分杯羹的宵小之徒。小醉这样数着,这大少爷除了日日勤理家业、敦促幼弟、爱护小妹之外,竟也不得多少时间休息。老爷夫人远在上海,虽也劝着长子需调理生息,却也是山高水远,近处管不到的。今日大小姐一早吩咐买些蜜饯果子,想来是要拿甜的过过口,难不成是大少爷成日操心劳力病倒了,需得按日服药?小醉眉目一皱,又埋怨自己歇脚时候太长,一个愣怔就荒废这许多时间。她撂了手巾把子在桌上,探头瞧着门房里五儿正躬身打扫,小醉一叠声说自己走了,便头也不回的进二门,往内院去。彼时五儿听了她一声喊,再出来时人已寻不见了,唯有桌上半碗清水尚温。荣府三进,皆是西洋建造,五儿这样的人是进不去内院和更深处的别院的;这五儿泼了水在地上,惊飞几只觅食的鸦雀,一时间嘲哳四起。内院幽深,参天古树华净而立,树冠浓荫渊薮(sǒu,聚集),层层遮蔽着荣府一方天地,说不清、道不尽这人世沧凉;看不明、探不切这袍袖裳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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